2014年7月15日 星期二

{曇花的捲菸之三} The Epiphyllum cigarette 3




{曇花的捲菸 之三}


風風火火,轟轟烈烈,我們的愛情像一場戰爭,當國王與王后在戰場上相遇的那刻起,大地就捲起了無盡的煙硝直到有人為這份愛,掩埋殉難的心跳,葬送一世英名-------


崙崙把屁股往旁邊挪了一下,讓穆坐在他的左側,坐在一塊用漂流木改造成的雙人凳上,穆輕撫著它被細心拋磨過的表面,它覺得這張凳子就像他的主人,外表看來粗曠,觸感溫柔,看不出甚麼架構,但又四平八穩。

兩個男人坐在被花草圍繞的七樓陽台上,崙崙打著赤膊,用跟穆借來的打火機在他們倆中間,陽臺的地板上點著了一顆大蠟燭,燭光照亮了他的左臉以及左半身,他的身上佈滿了刺青,從腰際延伸到肩膀、手臂。

穆忍不住對他身上的圖案看得入迷,這些圖案,像煙霧、像花、像宇宙洪荒纏繞出的幾縷命運,有時會在某處看到葉脈的痕跡又延伸成猛獸的眉宇,在某處的花瓣又旋轉成雲霧繚繞而在他的耳後散去,彷彿是結合抽像與超現實主義的一幅畫作。

「好,好特別的刺青,我沒有看過像這樣的作品!」穆忍不住驚嘆。
「你還沒看到全部呢!」崙崙笑著說,將整個背面轉向穆

從他的脊椎往右延伸出去的是一幅完全不同風格的作品,用剛硬的線條打出動線,許多的幾何圖形編織成的星球、蜜蜂、蜂鳥、天堂鳥、鹿還有無數充滿生命力的動植物,像是一個水晶的萬花筒所組成的宇宙,在他的身上誕生而成的宇宙!

「左邊的圖案讓我聯想到靈魂,右邊的圖案則讓我想到物質世界」

崙崙沒有說話,又點了一根菸,遞給穆。
阿穆遲疑了一下。

「只是普通的菸草啦,因為我喜歡自己捲菸的,所以會把家鄉帶來種的一些草藥曬乾揉碎,跟菸草一起捲進去,所以抽起來味道很特別,你試試看」

阿穆接過菸,抽了一口,真是難以形容的味道,但他難以評價,對一個根本不懂抽菸的人來說。

「你的輪廓很深,有原住民血統嗎?」
「我是一半一半,媽媽是泰雅族,爸爸是漢人,他是有名的氣功師父」
「我一直覺得混血是蠻浪漫的事情」
「也沒甚麼浪漫的,他們年紀差很多,我爸大我媽十幾歲,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們就離婚了,我爸一離婚就跑去加拿大,後來我媽也改嫁,我就一直讓我外婆帶大,我們是屬於泰雅族的一個分支,她是族裡的白巫師,所以我跟在她身邊耳濡目染學了一些藥草的用法,但法術那些她就沒教我了,只是村裡的人都蠻敬重她的」


「你會不想聊這些事情嗎?」
「不想聊我就不會講啦,又沒甚麼,家庭本來就有很多形式,我的也不是最特別的啊」

崙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的長髮在月光下輕輕擺動。

「我媽還蠻常回來看我的,我知道她是愛我的,只是她當然也有她的無奈,但後來我們之間就沒有那麼熟了,等我一下」崙推開陽台的落地窗走進房間,手上拿了兩瓶啤酒,遞了一瓶給穆。

「嗝~」
冰涼的啤酒滑過喉嚨,穆打了一口嗝,把胃裡悶一整天的暑熱吐散到空氣中。
「你打嗝的方式讓我想到一個人」崙說
「你想到誰啊?」阿穆又灌了兩口啤酒。
「是秘密…」崙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
「少在那邊故弄玄虛,你笑起來才讓我想到我家的老貓咧」
「你有養貓啊?」


「牠叫小雪,是一隻大白貓,我媽養的,從我有記憶就養著了,家裡都也沒人記得牠到底幾歲了,只記得養了好久好久,後來牠越來越老,身體開始退化,眼睛也有點看不到了,到後來聽力也開始不好了,也沒辦法像從前那樣跳上跳下,有一天牠自己從陽台偷跑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我們到處找貓都找不到,整個社區都問遍了,我媽哭得死去活來的」

「牠應該是變成貓妖去旅行了吧?而且叫小雪感覺就是會變成貓妖啊」
「我也寧可那樣想,會比較好過點」
「不是寧可那樣想,牠就是啦,搞不好牠現在還在某處偷看著你,笑你呢!喵~」
「笑我甚麼? 就別捉弄我了吧,後來你又怎麼學會氣功的? 你老爸有回來找你嗎?」

「後來啊,我十二歲那年,我那個十二年沒出現的老爸就突然冒出來說要帶我走,本來我很排斥他的,『消失了十二年,又突然出現就要帶我走是甚麼意思啊?』」
崙深吸了一口菸。

「對阿,他怎麼好意思? 而且這十二年來他都不聞不問嗎?」

「其實因為從小就不親,所以也不知道要聯絡甚麼,雖然他是一直都有寄生活費給我媽跟外婆,因為他在加拿大好像也混得還不錯,喔,對了從我五歲那年生日開始,他每年會從加拿大寄一盒樂高給我,大都是台灣沒有進口的款式,可是這種玩具我也只能自己收著啊,拿出去了人家會說你炫耀,其實我們那裡,單親的、隔代教養的,父母不在身邊的也很多,如果人家問起,我寧可讓人以為我爸死了,也不想讓人家知道他在加拿大,卻也沒有回來看過我一次,其實我心裡沒有甚麼怨懟,可是這些事情很難跟別人解釋。」

「嗯…那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啊?」

崙又吸了好大一口菸。

「他一見到我就抱著我大哭,我當時根本不知道發生甚麼事,只是被眼前那個已經蒼老、自稱我爸爸的男人嚇壞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回台灣幫我媽看病的,那時候我媽身體出了問題,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是肝癌以經末期了,可是病到那種程度,醫生也說她只剩三個月的生命了,就算華陀再世也無能為力的,當時候這些事包括我外婆也都一直瞞著我」


「對不起,讓你聊到這些傷心的事情,以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來說,我覺得自己很失禮」因為話題的走向意外地沉重,讓阿穆突然有點手足無措起來。

「哈哈,你是第二個讓我第一次見面就聊這些事情的人耶,因為你真的讓我想到一個人,你散發出來的感覺跟他很像,當時他也說了類似抱歉的話」

「是 嗝~~~先生! 嗎?」阿穆故意打了一個嗝
「對! 是嗝~~~先生~~」崙也跟著學他的語氣
「所以對方是男的?」阿穆因為套出崙崙的話而笑得有些得意

「是阿,是一個溫柔又深邃的男人,溫柔又深邃啊~耀眼又遙遠,像是海島上的星星」崙崙抖了一抖手上的菸,輕低下頭,另一隻手把頭髮整把往後腦撥。

「後來我爸就跟我還有外婆生活了一陣子,他時常會去探視我媽,幫她做一些氣功治療,至少可以減輕她在後來那段日子的痛苦,但我覺得其實他是在治療他自己的心,應該說是兩個人的心吧? 其實我爸在遇到我媽之前,以經有一段失敗收場的婚姻,所以本來他以經不打算再結婚了,但他們相遇的時候是天雷勾動地火那樣,所以雖然相差了十幾歲,卻很快就結婚了」

「後來怎麼很快又離婚了呢?」兩個人都已經有些喝醉,講起話也更直接了

「只是可能年齡相差太大還是有代溝吧? 婚後他們時常爭吵,一個人礙於年紀拉不下身段,一個是年輕氣盛,所以後來撐不下去就離婚了,我媽是離了婚才發現身上已經懷了我,還是堅持把我生下來,她因為倔強,這件事也一直瞞著我爸,是後來我媽要改嫁,也就是我五歲那年,她才意識到必須讓我爸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在台灣的事情,但是她寧可是我留在外婆跟她身邊,所以從來沒打算把讓我爸把我帶走,我爸知道我媽是那樣個性的人,也不敢堅持要把我帶去加拿大,所以從五歲那年開始我才都會收到樂高當生日禮物」

「那在這之間他有想回來台灣看你嗎?」

「有啊,但是都被我媽擋住了,她覺得一個出生從來沒見過面的老爸突然冒出來很怪,而且她也怕他見了我會想帶我走」

「我覺得…你媽心情應該也很複雜吧? 如果是我啊~~這種場面我也Hold不住啊! 」

「對,而且我跟我外婆生活得好好的,也不想改變…你好像蠻醉的耶,臉好紅」
此時兩人的腳下已經堆了5、6個啤酒的空罐。


「因為我很少喝酒啊…好暈喔…」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醉到眼睛都迷濛了。

「你撐不住啦,先回去休息吧?」崙伸手要去扶他,卻發現阿穆已經醉到站都站不穩了。

「你身上有帶你房門的鑰匙嗎?」

「沒有啊,我在家怎麼會把鑰匙帶在…身上? 哈哈哈…我爬回去就好了」

「不行! 你醉成這樣一定會摔死,這樣爬過去明天早上就要上報紙頭版了!」崙崙邊說邊把他攙扶進自己房間,輕放在床上,自己也在床上躺下,此時兩個男孩都醉了。

陽台的燭光搖曳,映照著崙崙身上像丘陵起伏的肌肉線條和生長在上面那片美麗壯闊的刺青,阿穆望著他,望著眼前這個充滿野性又神祕的男人。

「我問你喔,你說的那個人,那個島上的星星啊,跟你身上的刺青是不是有關係啊?」

「哈,你猜對了一半,左邊那一半」崙崙笑著說。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